第8章

只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定下了沈灼棠的未来。

她内心痛苦到极致，却只是深深看了沈安瑶一眼：“我的事情，用不着姐姐做主。”

但第二日，沈尚书便上了门。

沈灼棠去到正厅时，就看见父亲在将军府厅堂里。

多年未见，父亲已是两鬓白霜，神情却如她小时候一般冷漠：“随我回去。”

这语气淡到仿佛她是一条任由主人心意驱使的狗。

甚至不等她同意，便和傅承强行将她带走了。

到了沈府，沈尚书吩咐下人将沈灼棠锁在小院里。

“现在你姐姐回来了，这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她的，莫要痴心妄想。”

接着便转身离开，不愿意有任何的停留。

看着那背影，沈灼棠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句：“父亲。”

沈尚书停下脚步。

沈灼棠望着父亲。

他鬓边已生了华发，容颜老去，唯独不变的，便是那眼眸中，年复一年的冷冽。

沈灼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

沈尚书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很快，他蹙起眉：“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是。”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风雨飘摇，细密如针，刺入沈灼棠的胸腔。

曾几何时，她亦期盼过父亲的爱。

年幼时，她看着沈安瑶在父亲腿上撒娇，她也羡慕地上前，结结巴巴地喊着“爹”。

可那人的笑意却一瞬散去，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

后来的她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这一生太苦，所以还是陌生人的陆澹给了她一点甜，便让她记着，记到了如今。

沈灼棠闭上眼，露出一抹凄然至极的笑：“可我也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沈尚书勃然大怒，眼神涌出恨意：“闭嘴！”

“如果没有你，我的妍华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妍华是她从未谋面的母亲。9

沈灼棠从未听过这般钻心刺骨的诘问。

她伉俪情深的丈夫，是她用别人的身份偷来的。

她血脉至亲的父亲，恨不得她从未出生。

许久后，她妥协般的长长叹了口气。

而后膝盖重重曲下，跪在院中的青石板地上。

又磕了三个头，沉闷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女儿今日在此，多谢父亲生恩！”

她说完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往房间内走去。

随着那道门关上，她仿佛将自己隔绝于世。

夜渐深。

窗柩被人敲响。

外面，冷冬轻声道：“首领，已准备好了。”

沈灼棠开门，身着一袭黑衣。

她脸色苍白，唇色发灰，看了一眼从小住到大的冷清院落，她哑声道：“走吧！”

两人刚走出没多远，那小院蓦地燃起冲天火光。

沈灼棠漆黑眼瞳映出光亮，却又空洞没有半分神采。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沈灼棠。

她转身，不愿再看。

这世上，除了她的母亲，大约是没有人希望她活着的。

皇宫。

沈灼棠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臣已确认，麒麟玉不在陆澹手上。”

周帝凝眸看她半晌：“是吗？”

沈灼棠心头陡然一跳，继续道：“但北疆战事未休，朝中亦有人与外邦勾结，镇远将军一片忠心，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沈灼棠说完抬手送上手中密函。

她昨夜去千醉居，便是为了取这东西。

周帝却没接，直接拆穿她心底隐秘：“灼棠，你对他，动情了？”

沈灼棠的呼吸在短暂的停滞过后，头埋得更低：“未曾。”

周帝走下台阶。

抬手按住沈灼棠肩胛骨伤口处，沈灼棠容颜失色，额头瞬间覆上一层薄汗，却一声不吭。

待周帝收回手，手指染上一层嫣红血色。

沈灼棠忍了忍疼，拿出白色手帕：“陛下莫脏了手。”

她应该是好的暗卫和刺客，一心一意只为了陛下……

可她因为陆澹，分心伤了自己。

更因自己的私心，将他国皇子萧无心到达大周的消息瞒了下来。

只因那人是陆澹的兄弟。

或许从她为了陆澹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便注定了她的失败。

也注定了她和陆澹永远不再有未来。

前路一片黑暗，她看不见昭昭天光。

周帝将手擦干净，白色手帕染上一抹刺目的红：“可惜啊，你竟连撒谎都不会。”

不等沈灼棠回话，周帝抬手拔出她的剑。

刀稳稳贴住她的脖颈。

“朕从未想过，朕的刀有一天会架到你脖子上。”

“陆澹死，亦或是你死，你选一个。”

这一刻，沈灼棠脑子里晃过陆澹的脸。

那个听闻她生病，不眠不休从北疆赶回都城的陆澹。

说‘你病，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你’的陆澹。

那个会为她拒绝所有示好，将别人送的美人赶出，得罪同僚也在所不惜的陆澹。

说‘我只要我夫人！’的陆澹。

那个因她毫无胃口，竟亲自洗手作羹汤的陆澹。

……

陆澹，陆澹。

我的陆澹。

沈灼棠不停呢喃着这个名字。

她扯起嘴角，唇边逸出一丝被回忆撕扯到斑驳的笑意：“臣死……”

第9章

周帝刀光一闪，竟是直接将她手筋挑断。

沈灼棠手腕一阵刺痛，两只白皙手腕鲜血汇成一条细线。

而更加让她心痛得，是周帝说的话。

“陆澹爱的不是沈安瑶，亦不是你，他会娶你姐姐，只因为她与早逝的乐瑶公主有五分相似。”

“而我的姐姐乐瑶，因他永远死在了十六岁。”

沈灼棠脸色惨白，一颗心都快要疼死。

瑶瑶？到底是沈安瑶？还是……乐瑶？

周帝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麒麟卫不会再出世，传令下去，四大统领，谁杀了陆澹，谁便是新的暗卫首领！”

“将罪臣沈灼棠关进暗卫地牢，以后的解药便不要给了。”

冷冬亲手将沈灼棠送进地牢，又将她手腕的伤上了药。

沈灼棠看着，心中突然泛起涩涩密密的疼：“反正也活不下去了，又何必浪费这药。”

沈灼棠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她的手：“冷冬，不要去刺杀陆澹，告诉十三他们，不要去……”

冷冬愣了一下，还未说话。

一道冰冷男声传来：“你已经不是我们的首领了，我们为何还要听你的？”

沈灼棠抬眸望去，几道黑衣身影走来。

看清那几人，她苦笑一声：“十三，墨灵，明阳，你们都来了。”

四大统领齐至，看来陛下此次是铁了心要除掉陆澹。

祁十三一张脸覆满寒霜：“我从未想过，你竟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用命换来的一切。”

沈灼棠闭了闭眼，满心酸涩。

她无法开口坦白，自己本就是为了陆澹才走上的这条路。

她嗓音嘶哑：“你们杀不了陆澹，不要无辜赔上自己的性命。”

萧无心已到京城与陆澹联合。

她虽时日无多，却也希望跟她一起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几位兄弟姐妹好好活下去。2

可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几人，却全都用陌生的眼神看向她。

就连冷冬也拂开了她的手：“首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叫你。”

“之后首领的位置，我们各凭本事。”

说落，他们头也不回的出了地牢。

看着他们的背影，沈灼棠无力的仰躺在地，淡淡泪痕一闪而过。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为什么她在乎的一切都会失去，为什么都当上护卫首领了，却还是什么都护不住。

又也许，他们早盼着她死了让出那位置……

沈灼棠不知道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待了多久。

这一日，剧痛突如其来，如万虫噬咬肺腑，头骨欲裂。

饶是她如此隐忍，也疼得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头撞死。

便是将自己打晕，也会再一次生生疼醒。

疼到神思恍惚时，她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脑海中又闪过陆澹的脸。

又想起自己还没能和他告别，只以沈灼棠的身份。

也想问问他，这两年的陪伴，究竟有没有一次，她也走进了他的心。

她闭上眼，握紧了手，手腕处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

就在这时，绿夏突然一身狼狈地打开地牢的门，走到她的面前跪下。

“首领，求您救救冷冬他们，他们刺杀陆澹失败了……”

“怎么回事？”

绿夏抿唇，语速极快：“他们去杀陆澹之前，向陛下求了道恩赦，陆澹死，便让你活着，如今暗卫堂已折进去大半……”

沈灼棠心脏猛地一跳。

心像是重新被注入活力，却又痛到像是被刀刃凌迟。

有人希望她活。

可她的兄弟姐妹却和她最爱的人，誓死对立。

沈灼棠脸色惨白，好久才费力地吐出几个字：“绿夏，我想……与陆澹见一面。”

被绿夏轻易带出地牢时，沈灼棠才相信，暗卫堂已经精锐尽出，自顾不暇。

……

镇远将军府外街。

沈灼棠在路上拦住陆澹时，陆澹冷厉的眼中闪过诧异：“半月前沈家走水，你不是死了吗？”

沈灼棠心脏像是被挤压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今日跟了陆澹一路，看着他陪沈安瑶去多宝阁订了全套兰花首饰，又去茶楼一同听书喝茶，更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牵手一起回家。

直到陆澹再次出门，她才现身。

如今再看他，周帝的话如烧红的烙铁烙印在心上，时时在耳边回响。

“陆澹不爱沈安瑶，亦不爱你……”

思绪翻涌间，陆澹寒冰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知晓你出事，瑶瑶还好生哭了一场，难不成你是为了躲避傅承才想出这般狡诈的招数。”

沈灼棠攥紧手指。

没辩解她让人放在火场中的尸体早就死了，更懒得戳穿沈安瑶的心思。

她只直直盯着陆澹，声音哑如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