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坤此人深谙明哲保身之策，向来都是不偏向任何人的，他不掺和朝中争斗，亦不靠拢任何人。

世家那边不是没有拉拢过他，就连朝中那些个皇子也曾朝着他示好，往日沈鸿在朝之时也曾想方设法想要交好这位手握实权的朝臣，可是他表面看似与任何人都关系和睦，实则私下半点都不往来，但怀舟居然能让钱宝坤“另眼相待”。

想起钱宝坤离开前殷殷叮嘱，沈瑾修轻嘲：“钱尚书诚心待您，云督主不觉心中有愧？”

“迟眠待你真心时，你愧疚过？”

一语说的沈瑾修狼狈难堪，怀舟神色冷淡地道：“你替本督做事，本督放你活路，沈国公府的事情不牵扯于你是拿什么换来的，沈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既能构陷陆家时面不改色，就别来本督面前说些良善之言，平白恶心了本督，本督不介意送你再回诏狱。”

沈瑾修脸上乍青乍白。

怀舟见他闭嘴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沈大人哑了？”

曾经的天子骄子早就今非昔比，哪怕再难堪，沈瑾修死死咬着牙依旧选择了低头：“是下官逾矩，云督主见谅。”

怀舟眼神疏陌：“别再有下一次。”

宫门前来往行人虽然不多，可是沈瑾修却觉得自己脸皮像是被人趴下来扔在地上踩踏，那不远处守门的侍卫瞧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更让他羞耻至极。

怀舟看着他隐隐涨红的脸，转身就朝着不远处马车走去，沈瑾修却是突然抬头叫住了他：“云督主。”

怀舟脚下一顿。

“迟眠她……还好吗？”沈瑾修低声问。

“离了沈家，自然是好的。”

怀舟侧首时下颚轮廓嶙逸，眼帘轻掀带着一丝直戳人心的锐利，叫人忍不住想要避开眼不敢直视。

“当初沈大人从未在意过迟眠，亦在她和令妹之间选择了想要庇护的人，如今就别三心二意再来叨扰我家小孩儿，有些舍弃过的东西，不是想捡就能捡回来的，迟眠也不会回头去咽吐出去的废弃之物，沈大人想来应该明白？”

他轻扫过沈瑾修瞬间苍白的脸，神色冷漠。

“令妹得你庇护，陛下已经命人将她放了出来，沈大人也该早些去诏狱接她才是。”

一句“令妹”，让得沈瑾修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嘴唇嚅动了动，想要说一句他未曾舍弃迟眠，想说当初他不知道沈姝兰的事情，他只是想要一碗水端平让她们姐妹和睦，可是对上怀舟冷漠黑眸，想起迟眠曾遭遇的一切，那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了喉间，让他满是苍然愧疚。

沈瑾修只觉得自己像是变成最为可笑的存在，就像是怀舟说的，他跟迟眠之间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兄妹”，他对迟眠来说是她早就舍掉的废弃之物。

她已经有兄长了，这个人不是他。

怀舟没去理会沈瑾修变化不断的神色，只转身就径直离开。

等马车驶离宫门前后，缙云就着帘子掀开的缝隙还能看见站在宫门前的年轻人，他扭头朝着怀舟道：“督主，这沈瑾修非良善之辈，陆家的事他能毫不犹豫就揽了过去，为了取信陛下谎言张口就来，您放他出来，万一他将来反咬一口……”

“陆家的事，需要一个契机。”

他原本是想要让钱宝坤来当这个挑起事端的人，可这位钱尚书实在“真诚”的让人有些不忍心。

想起钱宝坤之前的殷殷叮嘱，那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的模样，让怀舟靠在车壁上忍不住低笑了声，转瞬才继续说道：“沈瑾修这人虽然虚伪了些，却是有真才实干的，而且他为保自身能放低身段朝我低头，不惜跟毁了沈国公府的人服软，足可见他心思城府非常人可比。”

“沈鸿犯的那点儿事情不至于诛了沈家满门，就算是问罪，沈瑾修也顶多就是流放，可于他这般心性之人，离开京城反而是鹰翔于空留了祸端，倒不如将他困在京城这潭浑水之中，借着他跟陆家之间仇怨，将他置于世家对立。”

“他就算厌憎本督，在他翅膀硬了之前也离不开本督，更不敢反咬一口。”

怀舟从未想过要收服沈瑾修为己所用，只是若单纯利用一番，让他来成为掀开陆家阴暗之事的“契机”，对他来说刚刚好。

世家不会放过构陷陆家的沈瑾修，沈国公府先前所为也让沈瑾修不可能再融入那些清流朝臣，他就算官复原职，想要更进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待到沈瑾修羽翼丰满之时，他也早就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届时若压不住一个沈瑾修，又何谈其他？

更何况怀舟看出沈瑾修对许棠欢有种极为古怪的“愧疚”，不仅仅是对那沈姝兰突如其来的冷漠，还是今日只因为知道陆执年冒犯了许棠欢，就毫不犹豫选择对付陆家的决绝。

这份愧疚足以他对迟眠另眼相待。

怀舟虽然厌恶沈瑾修，也从未想过要迟眠交给旁人，可是他更知道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无一失，他习惯为自己多留一条路，而如今这份习惯之中多了一朵让他放不下的小海棠，他愿意为了那个让人心软的小姑娘多思虑一些。

哪怕是厌恶之人，万不得已时未必不能是救命稻草。

缙云闻言忍不住问：“那您为何要放了那沈姝兰？”

怀舟嗤了声：“不放了她，岂不是让沈瑾修有机会纠缠迟眠。”

那沈姝兰就是朵缠人性命的菟丝花，离了巨木就难以存活，她费尽心思才回了京城，可如今想要的荣华富贵没了，想要的国公府女娘尊贵也没了，声名尽毁，又是逆犯之女，她只有死死缠住沈瑾修才能在京中这繁华之地生存。

怀舟虽然放了沈瑾修出来，可不代表想要看着他好过。

欺负了他家小海棠，哪能轻易让他舒坦。

马车朝着积云巷去时，怀舟伸手摸了摸腰间受伤的地方，那上面挂着个绯色挂扣的白玉坠子，是先前小海棠赠给他的，想起入宫前泪眼朦朦哭着让他哄她的小姑娘，怀舟朝着外间说道：“先不回棠府，去一趟西珏楼。”

缙云闻言就道：“督主又去买甜糕？”

怀舟靠着车壁轻“嗯”了声。

小孩儿今日受了委屈，带点儿甜糕哄哄她。

西珏楼的掌柜的瞧见怀舟来时，从最开始的惊愕害怕到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知道这位云督主是来替府中的小女娘买甜糕，他笑着便让后厨做了怀舟常带的几样，连带着还将这几日新上的点心也一并装了一些。

怀舟提着食盒回棠府时，还想着许棠欢每次见到甜糕时梨涡轻甜惊喜模样，可等进到府中看到前厅摆着的那一堆东西，许棠欢正轻声细语地跟站在厅中的人说话时，他脸上的笑瞬间隐没。

“阿兄。”许棠欢看到怀舟，连忙开口。

傅老夫人也是难得温和：“云督主回来了？”

怀舟“嗯”了声，走进去后将食盒放在一旁：“傅老夫人怎么过来了？”

傅老夫人说道：“自然是来看看迟眠，陆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我听了后就有些担心迟眠，后来又听我家那臭小子说迟眠今日受的委屈，所以过来看看。”

老太太本就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也心疼她多年来受的那些委屈，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