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无间城里三十五岁的女人不能生孩子吗？

　　还是？

　　她们都死了。

　　连同这间保育院都没有三十五岁以上的活着的女人。

　　白纱仔细将病案放好，锁好了门。

　　次日，她谎称生病，无法下床，实则溜出了保育院。

　　菜场，商肆，酒楼，医馆，没有一个老妪。

　　她站在街头，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吵闹，但却如同站在冰窖里。

　　她想起玄晴说的那句话：

　　“阿姊，没有大人，我最大了。”

　　生了十三个孩子的春花，被杀死在产床上，因为她即将年满三十五。

　　在这无间地狱里，不会有一个女人活过三十五岁。

　　她们活着的意义就是生育胎儿，养育稚子，直到她们三十五岁。

　　而后她们就会死在保育院或者家里？或者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处理掉失去了生育价值的无间城的女人。

　　说她们是人还不如称作“子宫”。

　　行走的子宫。仅此而已。

　　如果我是玄晴，我会不会想要反抗！白纱问自己。

　　我大约会努力颠覆这座无间地狱吧。

　　她逆着人群，走回了保育院，她找到了带她进保育院的女孩，对她说：“我与你们合作。”

　　女孩闻言，泪眼闪烁，她冲白纱施了一个谢礼：“多谢阿姊。”

　　***

　　站在琉璃缸前，身后是浸泡着的复原上古女神身体。

　　玄晴递给白纱一块扁扁的石头。

　　大约一个指节般大小，细看有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阿姊，这是女娲神补天用的石头，你吞了她。不然你很快会被青面鬼发现的。”

　　“它们嗅觉很灵，现在你藏在我们这里，掩盖了你的气味，但是你没有魂魄，也不是我们无间城的人，如果没有这石头，便会被发现踪迹。”

　　白纱吞下了石头，只觉得浑身舒爽。她忍不住捡起地上一枚普通石头，弯曲手指，弹出，竟然直直射入石壁上。

　　她看着玄晴，玄晴笑了，对她点头：“阿姊，你没魂魄，在这无间地狱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有了这女娲石，应该足以支撑你一年半载。”

　　说到这里，玄晴忽然有些累了，她坐到了地上，接着说，“阿姊，你是不是差点自己做皇帝？”

　　白纱笑：怎么你们背景调查这么详细的！

　　玄晴亦笑了，白纱的人生经历在她脑海里迅速游走：她征讨四方，浑身是血地站在城楼上，拔下了敌方的旗帜，插上了她的军旗；她将长刀抵在皇帝的颈下，可是却突然死于诡计；她从石壁上走了下来；她被埋葬在山洞里，然而下一秒她扒开了黑色的泥土......

　　白纱的眼前也忽然浮现了玄晴短暂的一生：她从九天玄女的身上发芽，长出一朵蘑菇，而后变成人形。她走进了金色琉璃瓦的无间城主殿宇里，作为一个宫人的样子。她亮出玉盘下藏着的匕首，却被侍卫发现。

　　玄晴看着大殿上坐着的无间。好整以暇，得意洋洋。

　　玄晴却凑不上去，无法杀了他。

　　她逃，涌出的娲肠们与兵卒缠斗在一起，尽数被砍碎。

　　玄晴躲在这山谷里，日日垂泪自责：我怎么这么不中用，我们的人都死了，谁来杀无间呢！

　　白纱看着虚弱的玄晴，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手指入口去抠喉咙，一阵干呕，却无济于事。

　　玄晴摆摆手，伸手拦住了白纱的手，她的手轻轻拭去白纱眼角的泪水：“阿姊，我没选错人！你一定可以帮助我们的！”

　　白纱摇头：“我把女娲石还给你，就算你不给我女娲石，我为了我自己也要杀无间。”

　　玄晴摇头：“阿姊，女娲石还不了，你不是女神身体化作的，所以，女娲石进了你体内就会滋养你，它会帮你续命的。”

　　玄晴虽然越来越虚弱，但是她依旧笑着：“阿姊，我不是把我的女娲石给你，我是让它发挥价值。我已经失败了，整个无间地狱都在通缉我......”

　　说完，她轻声唤桑儿，婉儿来将她送进室内，末了，她说：“阿姊，我修养修养就好了。”

　　她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挥了挥手里的柳叶刀，“这柄送给阿姊的刀，我留着做个纪念。”

　　“纪念？”多不吉利的词语啊，你怎么会“修养修养”就好？

　　白纱知道她撒谎，可是她亦知道，唯有这样才能杀死无间。

　　世上之事，总不会两全，既然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与其倒行逆施，非要纠结取出女娲石，不如好好谋划如何杀了无间。

　　不止要杀无间，还要废弃把女人当成子宫的糟粕，还要还复上古女神的历史，还要掀翻这无间地狱。

　　她朝着玄晴离开的方向，低头，下跪，额头磕地，双手放在耳旁，“玄晴，你放心，我和无间，总要死一个。”

　　桑儿止不住大哭，婉儿则默默流泪不止。

　　玄晴轻轻安慰着，说多话了，却开始喘息不止。

　　婉儿擦拭干净眼泪，帮玄晴换上白纱来到无间地狱时穿的“奇怪”衣服。

　　桑儿还是止不住流泪。

　　玄晴轻轻拍了怕两人的肩膀，伸手揩去她们脸上的眼泪，摇头笑了。

　　她唤来飞马，骑了上去。

　　她坐在飞马上，拿出了一柄柳叶细刀。

　　一下一下，划在她脸上，血肉模糊，鲜血流在了飞马的身上，不过是黑色的飞马，并不明显。

　　飞马飞过无间地狱的城墙，她看到崖壁上的青面獠牙鬼。

　　玄晴拍了拍飞马的马背，示意它降落，在飞马即将落在墙头上的时候，她从马背上翻身下落。

　　“现在，我是白纱阿姊了。”

　　“而真的白纱阿姊，会为我报仇的，会为这无间地狱的所有女人报仇的。”

　　她跌落在地上，眼角留下 一行泪。

　　青面獠牙鬼的红色头发像是一簇火，随着它们兴奋地跳动而燃烧不止。

　　一只胆子大的，扯了扯玄晴身上穿着的牛仔短裤，摩挲着布料，嘴里说着：

　　“是她！是她！”

　　看到玄晴满脸、浑身都是血，大大约以为她死了。

　　于是在众鬼们鼓励的眼神下，它凑得更近了一些。

　　它的脸几乎挨近玄晴的脸，玄晴看到它几缕红毛下的缝隙。

　　方形的，好像是嵌扣在头顶颅骨上，而这毛发则像是在隐藏什么。

　　玄晴嘴角笑了下，她之前一向胆小，也没出过城楼，向来对这鬼避之远远。

　　可是，我现在是白纱阿姊了啊！

　　白纱阿姊会怎么做？

　　她嗅到青面红毛鬼身上散发着的腐烂味道。

　　传说，它们是食三十五岁以上女人的尸体为食的。不然不会修建宽阔的排水道，通往这城门外。

　　好恶心啊！

　　玄晴轻轻抬了抬手臂，猛地一把扯住了这团红毛。

　　鬼伸手来捂，围观的也纷纷来打她，抓她，一拳一掌tຊ一脚招呼在她身上。

　　不过全身全脸都痛，摔下来那一刻连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吧。

　　她手上没劲，就用牙齿紧紧咬着这片红毛。

　　连带着掉下来一块皮肉，而趴在她面前的红毛鬼忽然不哀嚎了。

　　它全身的毛发散落，手爪变成了人手，青面獠牙也消失，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脸。

　　玄晴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死了。

　　我怎么会见到一张不那么年轻的女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