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妃跪在离榻登几步之远的位置上拿着帕子默默拭泪。

姜梨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默默跪下，她环视四周身后跪着的一众宫女也在小声抽泣，比起她们，姜梨此刻更多的是疑惑，不知不觉中她的脸上也垂了两行清泪，发现时伸手摸向袖袋，里面空空如也，才意识到刚刚匆忙间竟连方帕子都没带。

她抬手索性用袖子抹了两把，悲戚的抬头望向床幔心道，华瑶，你母亲到底还是去找你了，我作为医者终究没能留住她，或许我本就不该留。

她正出神的想着，猛然低头间看到三皇妃手拿帕子掩着口鼻，正一脸疑惑不解的盯着她看。

姜梨起初不解，思索片刻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毕竟自己明面上是外来的和亲公主，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居然能哭出来，自己此刻在人家眼中应是一副假慈悲的嘴脸。

此时三皇子望着伏在榻边默然垂泪的程闫亭，喃喃的出声道，“听说昨个夜里就不成了，今晨起居的宫女进来时，榻上的人还温着但已经没了呼吸。”

程闫亭垂着头什么也没说，恍若未闻一样。他本以为入宫来能见到姑母最后一面，可惜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外面的灵堂已经布置好，白幡漫天，高案上放着祭品供果，因需要挪动尸身，有宫人请他们暂且回避。

姜梨起身行在人后，经过案几旁的博山香炉时，姜梨闻到了一股异香，虽然里面的香已经灭了，但香味依旧浓郁，与她上次来闻到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拉住身侧经过的一个宫女，好奇地问，“贵妃娘娘寝殿里好香啊！平日里用的是什么香？”

突然被叫住的宫女愣了片刻，可能是没想到穆二公子在前面何等伤心，而她的注意力竟然在旁的事上，到底是外来的媳妇，想到这一层，脸上流露出一丝鄙夷和使然。

“那是陛下前几日见娘娘郁郁寡欢，特意命人调配的，娘娘闻这香也畅快了不少。”

说罢，那宫女不悦的扭头走了。

姜梨摸着身上没有能包东西的物件，环顾房内不远处的桌案上有几张宣纸，她快步过去抽了一张，趁人不备将香炉里残余的香粉倒在纸上，仔细折了几折后揣进怀里。

入夜，宫门落锁前，程闫亭与姜梨坐上马车离开皇宫，近乎一天没有吃东西的他们，此刻都很疲惫。

姜梨不太擅长宽慰别人，看着面前独自出神的程闫亭，感觉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你不是说，我姑母她只要按时吃你的药，能活到入秋吗？”程闫亭盯着姜梨，“可这才入夏。为什么？”

他双眼猩红，眼角湿润，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含着泣声又问，“你不是巫医么？既会医又善毒，为什么救不了我姑母？”

姜梨被他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此时毫无凭证的告诉他穆贵妃寝宫里的香炉有异，只怕以他目前的状态难以承受。

“我知道你难过。”她无可奈何的叹息道，“我是巫医没错，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凡尘的八苦炼炉里，我也身在其中，很多时候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她抬手拍了拍程闫亭的肩膀以作安慰，一句‘节哀’哽在喉咙里，没想到就在这间隙，程闫亭顺势靠了过来，头抵在姜梨的颈窝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他们还是一个个的离开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姜梨只觉得自己轻薄的罗衫被程闫亭的泪水浸湿，想到他的处境和这不到一年的光景里亲人相继离世，姜梨平日素来漠然的心中也升起几分悲怆。

她轻抚着程闫亭的脊背，柔声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

怀中的程闫亭渐渐平复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失落的问，“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心愿达成，是不是也会离开我？”

姜梨被他问得一怔，自从她嫁进穆府，‘有朝一日’这种假设，她还从未想过，却脱口而出的问，“你希望我留下吗？”

夜色浓重，光线迷离。

程闫亭微微偏头，盯着她的侧脸，认真道，“如果我说我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希望，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姜梨自己也没有办法确定，望着狭小的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模棱两可的回道，“或许，会吧！”

第九十三章

直到穆贵妃出殡的前一晚，姜梨都没见皇上露过面，整个丧仪由太常寺和三皇子全权操办。

入夜，姜梨换上夜行衣，带足了迷药，去找程闫亭。

“走，陪我入宫一趟。”

彼时他们刚从宫里出来，程闫亭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的姜梨。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今晚并不是黑衣夜行的好天，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谁让皇上突然决定丧仪从简，让穆贵妃提前出殡。

若是等棺椁送入皇陵，一切就来不及了。

“你要入宫做什么？”程闫亭不明所以的上前几步问。

姜梨负手而立，“去验尸，我的病患，我要知道原因。”

见她这般笃定，程闫亭却有些迟疑，灵堂里人来人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验尸本就难办，而且对他姑母的亡灵更是亵渎。

接下来姜梨的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

“我怀疑你姑母她不是病故，我在她寝宫的香炉中发现一种成分很奇怪的香粉，宫女说那是皇上御赐，六宫独一份。”

“你的意思是……”程闫亭难以置信的轻轻摇头，慎重道，“这话不好乱说的。”

“所以我才要去验尸。”姜梨态度坚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天气日渐炎热，就算小殓和大殓做得再精细，尸身总要有些变化，而姑母的尸身不仅没有衰败的迹象，反而容光焕发。”

对于她的话，程闫亭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姑母宫中都是相伴十多年的老人了，再加上御医日日都去请脉，如果真的是中了毒，怎么会一点端倪都没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程闫亭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此刻仿佛一口凉水浇灌下去，寒气漫布全身。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本能的想要追查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

这层薄纱之下的丑恶，他已能猜到七八分。

若事实正如他猜想的那般，他要怎么做？

这一刻让他有些不敢面对。

姜梨看他呆立在那，忍不住出声道，“程闫亭，如果你不想知道真相，如果你真能放得下，辞官归隐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毕竟如今的穆家只剩你一个人了。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甘心吗？”

程闫亭的脸色惨白，唇角紧抿，想到穆家历代守护着的云秦，想到穆家如今任人欺辱的境地，他咬牙道，“我不甘心。”

皇宫中亦如姜梨上次来时一样，它不会因为谁的到来和离去有丝毫的改变，千百年来伫立在此，冷眼见证着人心浮动，事不关己的审视着尘世悲喜。

不知该说这座城无情，还是这里面住着的人无情。

寝殿外守灵的人从堂内一路跪至院子，微风吹过，白幡荡起。

姜梨在所有照明的油灯和灵堂烧纸钱的铜盆里扔了迷香丸，他们趴在屋脊上只等着迷香随热量而发挥效用。

不过片刻，下面的人逐个倒地不起，他们才飞身而下，落在穆贵妃的尸身旁。

程闫亭这才有机会认真打量，刚刚年逾四十的姑母，虽然岁月有些残酷，但她的容貌上依稀能看见年轻时飞扬俏丽的模样。

“你要怎么验？总不能开膛破肚吧！”程闫亭看向对面的姜梨，无论怎样他仍想保留姑母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体面。

姜梨拿出银针，“放心，只要在神门穴上扎一下即可。”

她找准位置扎了下去，需要稍等片刻才知结果。

夜风穿堂而过，铜盆里的火苗快要灭了，程闫亭拿着纸钱又往里面投了几张，火苗再次燃起。

姜梨看向程闫亭，之后又回眸的瞬间，那银针的针头肉眼可见的变黑。

她此前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她拔下银针拿给程闫亭看，程闫亭神色不由得一凛。

姜梨半蹲在他身边，解释道，“据书上所载，慈菇花全株都有毒，可使人惊厥、心悸。香粉里的用量十分小心，再加上姑母身子孱弱，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如果这香再用个把月，只怕常出入这寝宫的太监宫女，也要跟着遭殃。”

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