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点点头。

楼千吟问：“可还有其他的不适？”

她又摇摇头。

楼千吟道：“虽受伤不轻，但好在是调养过后可以痊愈的。”

姜寐熬了药送进来。

楼千吟便带着姐妹俩先出去了。

苏昀端着药，拿调羹轻轻搅动着凉一凉，发出细微的声音。

她静静地看着、听着，蓦然回想起，她睡梦中也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舀着药汁，无声地喂到她嘴边。她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眼帘，片刻还是张口喝进了嘴里。

满口的苦涩味。

原来梦里也是他在喂自己喝药。

期间，他抬了抬手，抚了抚她沾了药汁的嘴角，她也只有些怔神，又回想起自己做的噩梦来。梦见鲜血濡在她的脸上，便是眼下这般触感。

她不觉又有些恍惚。

在睁眼看见他们之前，她还以为自己仍旧被困在竹林里，身边有一个她看不见的人在照顾。

后来叶歆终于先开口问道：“东阳侯，死了吗？”

苏昀动作一顿，道：“死了。”

良久，她道：“你能不能让他有个葬身之所？”

苏昀一时没应。

她又道：“他救了我三次性命。”

第一次是她被紫陵侯偷袭，他提前把消息透露给她，并在她危险之际拉她一把；

第二次是她在瘴气林里走不出去，他把她带了出去，为她疗伤治眼；

第三次便是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而他在最后一刻依然抓住了她，终是以身护了她。

现在想来，这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

第1039章我才不会原谅你

城楼上的那一幕，将士们只以为是叶歆性情刚烈，不愿受辱更不愿苏昀孤身赴险，所以跃下城楼，并决绝地拉东阳侯一起陪葬。

当时只有苏昀当时够近，也看得足够清楚，是东阳侯主动地跟着往下跳，并在触地之前毫不犹豫地反身垫在了她下面。

随后下面的人送了晚膳来。

叶歆的膳食和他的膳食是分开的，给他准备的是米饭，给叶歆准备的则还是粥。

苏昀忽然沉声问她道：“为什么要跳？”

叶歆愣了愣，随即反问他：“那你为什么又要进城？你若不来，我便不跳。”

苏昀抬眼定定地看着她，她亦抬眸，不甘示弱地回视着他。

他其实很后怕，因为他慢了，若是东阳侯没跟她一起跳下去，若是没人垫在她下面，那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死在自己面前。

他眼神有些可怕，可眼下再吓不住叶歆了。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嘴上道：“我说过，你要是敢上前，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昀也有些红眼，道：“那要我看着你受难吗？”

她道：“我宁愿死，也不愿看着你送死。如果非有一人去死，你让让我不行吗？”

苏昀阴沉着脸，眼里隐忍着：“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事？”

叶歆直直看着他，笃定道：“至少比留下来的那个人好！你可以说我自私，你也可以说我们还有孩子，足以支撑着我活下去，可我不想痛苦地缅怀你一生！”

她声音沙哑，又决绝：“非要选，我宁愿你支撑着活下去，缅怀我。”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退一步。

苏昀看着她，恨声道：“缅怀你，你就不怕你死了，我重新再找个女人？”

叶歆笑，咽了咽喉咙，道：“那也挺好。”

“你也只有活着，才能这么气我。”苏昀脸上神情出现裂痕，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方才有既恼恨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她笑着笑着，眼泪冷不防夺眶而出。

苏昀瞬时软了性，低声道：“我有分寸，便是孤身一人进城又何妨，半炷香的时间他们要不了我的命。”

叶歆道：“城楼上那么多弓箭手，你看不见可我看得见。城里几千人等着把你撕碎，你不知道可我知道。”

她吸着鼻子，固执地喃喃又道：“我才不会原谅你。”

胸口堵塞万千，她再忍不住，咳嗽起来。

每咳一下，胸膛里就拉扯着疼痛。

苏昀倾身过来，不敢太用力，只是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发丝。

她恍惚间感觉时隔太久太久，才清醒又清晰地重新接触到让她熟悉又依恋的怀抱，可她就是倔强地不肯往他肩上靠。

苏昀不敢动她的身子，但能扶着她的头硬要往自己身上靠。

叶歆伸手推他，推不动就收拢着手指打他。

苏昀任她打，只是埋头在她头发间，道：“才说你不能使力气，等你好些了，再用力打。”

她渐渐放缓了动作，嘴角间绷不住，倏而溢出两声哭音。

苏昀轻轻搂着她的腰，嗅到她身上的气息，感受到她还活着，还有力气打他气他，还有眼泪落下，他感觉，自己终于也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了。

苏昀道：“我不气你，你也别气我，我们抵消了好不好？”

叶歆道：“不好。”

她埋在他的肩膀上，说不出难过还是什么，只是一声声哭。

苏昀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揉着她的头发，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低低唤道：“叶歆。”

叶歆泄愤似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用了力气。

苏昀没动，只扶着她的头任她咬，发出呜呜呜的低咽声。

后来苏昀哄着道：“景安侯才说，你要静养。我们可以等你好了，你想打想咬，都随你。”

她的眼泪不断滴淌在他衣襟上，灼烫了他的胸膛。

许久以后，她渐渐平静下来，苏昀喂她吃粥，她伸手来端碗，生硬道：“我自己来。你也吃饭吧。”

苏昀道：“我喂完你再吃。”

叶歆道：“我还没有残废，自己还能动。”

苏昀神色滞了滞，她自己拿过粥碗和调羹，自顾自吃进嘴里。

苏昀忽道：“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上前。只是，这次我会跑得更快，你若硬要往下跳，至少我能接住你。”

顿了顿，他又道：“你恨我就恨我，不原谅我就不原谅我。”

叶歆倏地哽在了喉。

第1040章世上最痛苦的事

晚饭后，苏昀要给叶歆擦身，他打了一盆温水来，刚拧了巾子，叶歆便闷声道：“我不要你擦，你去叫千古来帮我。”

苏昀抬头看了看她，道：“你之前都是我擦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把巾子放回水盆里，起身出去叫了楼千古来。

楼千古很快就进了来，要帮叶歆擦身，她当然尽心尽力，只是拧好了巾子，都要准备掀解衣裳时，叶歆和楼千古齐齐看向苏昀。

苏昀还直剌剌地站在旁边看。

楼千古多少意识到，叶歆之所以叫她来，肯定是和叶二哥闹了别扭，不愿他上手的。

可叶二哥自己却没这样的意识啊。

苏昀道：“怎么还不开始？”

叶歆道：“你先出去。”

苏昀道：“为什么要出去，我又不是没看过。”

依然是嘴上这么说，见叶歆态度坚持，随后他还是动身出去了。

楼千古就动作轻柔地帮叶歆擦身更衣，劝道：“小辛，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不要生你二哥的气了。”

叶歆不做声。

楼千古又道：“你不知道，前阵子他真的找你都找疯了，没日没夜的。”

叶歆眼角通红，道：“我知道。”

她只是需要点时间来梳理一下自己。

楼千古迟疑了好久，给叶歆更衣毕后，终于还是担心地问出口：“小辛，东阳侯……有欺负你吗？”

她就是怕她心里有什么，所以才不让她二哥接近的。

叶歆摇摇头，想起东阳侯时，心里沉得如压了一块大石。

楼千古舒了一口气，道：“我听赵将军说，他应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想拿你做人质，肯定就会保证你好好的才行，否则叶二哥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尽管最终，他还是死了。

叶歆拉着楼千古的手，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楼千古反握住她的手，鼻子一酸，道：“我就是有些怕你想不开。现在你回来了，你和你二哥都好好的，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走到现在多不容易啊。”

叶歆对她宽慰地笑了笑，道：“嗯。这段时间我每日都盼着能与他重聚，眼下回来了，我顶多也只是气一气他，又岂会真的与他闹翻决裂，你放心吧。”

楼千古道：“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没啥可担心的了。”

苏昀哪放心走远，此刻正站在房门外的廊下，将她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楼千古叹口气，又道：“其实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是过来人嘛。”

停顿了一会儿，道：“就像赵长乐，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也不希望他还像以前那样保护我，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只是以前不懂，后来懂得了，活着留下来的那个才是最难熬的；尽管如此，却也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她道：“所以小辛，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万幸的是，最后你们都能好好的。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