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瞥了他一眼，唇边还带着讥笑，萧林岩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是的，结婚三年了。”他说：“当时结婚请你了，你没来。”

萧林岩一滞，头飞快地垂下去，搪塞着：“是……当时比较忙，不太巧……”

墨书年略带探究的眼神在他脸上游移，他心里没什么波动，一丝重逢该有的喜悦也无，更多的是遗憾。他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和这个城市所有失意的男人一样，看上去黯淡又破碎，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他，眼神闪躲，透着心虚。

墨书年笑了笑，问：“你结婚了吗？”

萧林岩身子一震，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仓皇地抬起头：“没有没有……”

墨书年说：“我听说你以前是有女朋友的，现在是分手了吗？”

萧林岩此时此刻才醒悟过来，这压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父子重逢，没有宽容、和解和眼泪，他的儿子是来惩罚他的。

萧林岩开始坐立难安，投去求饶的目光，喊着：“阿衍……”

墨书年脸上从始至终带着从容的淡淡笑意，他问：“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

他既不愤怒，也不想争取什么，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萧林岩就在他平静的眼神中被千刀万剐，负罪感突然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下子膨胀到无限大。

过去他精通于逃避，也善于找借口，能巧妙地说服自己，背叛家庭是迫不得已，那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出轨，无关任何感情，单纯赤裸的交易罢了，这一切的源头还不是张志红逼得太紧了。她极少向他释放属于妻子的那份柔情，总是对他不满，希望他更努力，追上她奋斗的步伐。

萧林岩想，世界上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生活，他进入婚姻是为了享受，是为了避风挡雨，而不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奔波。张志红对他歇斯底里，一点小事都能跟他吵起来，萧林岩一度十分庆幸，离开这样的女人，世人根本不会指责他什么，他情有可原，反而是个受害者。

这些年他一直这么催眠自己，直到墨书年站在他面前，他的存在就是他的惩罚，是他从婚姻里叛逃的罪证。萧林岩鼻头一酸，泪水涟涟，他看着儿子清俊的五官，和他有几分相似，但身上透出的那骨子冷漠又和张志红如出一辙，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畏惧。

“你是不是恨我？”他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眼泪顺着眼梢流下来，又消失在皱纹的夹缝里，墨书年也惊讶于自己的无动于衷，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似乎十分不解：“我为什么要恨你，不是小姨让我来看看你，我都快把你忘了。”

萧林岩哭得更大声，他不断喘着粗气，喉咙像没糊好的纸窗子，被大风一刮，发出类似野兽的悲鸣。他哭得极没形象，眼泪混着鼻涕淌了一脸，墨书年冷眼旁观，确信了自己没有一点像他。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对这个结果他心满意足，转身就要走，被萧林岩喊住了，他不知从哪翻出一本本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存单递给他，说：“你结婚我什么都没出，就当是现在补上了。”

墨书年眉头都没动一下，伸手接过来，看清了上面的一串数字，然后对折起来塞进了口袋，朝他和煦地笑笑，看上去像是十分感激，说了句：“谢谢爸爸。”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忘帮他轻轻带上了门。刚走到电梯口，接到了夏思艺的电话，她带着几分焦急，说：“你快来，你妈醒了。”

张志红醒了，她从长久的睡梦中睁开眼，发现身边围了好多人，脑袋还浑浊不清，这些人有的亲切，有的看上去陌生，她花了点时间才认出来几个亲戚，她的亲妹妹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夏思艺给墨书年打完电话回到房内，也不往床边凑了，极有自知之明地站到了门边，她想既然张志红醒了，估计也不大想看到她。

医生来做了常规检查，又嫌病房乌泱泱的人太多，把大家都轰出去了，只留了一个夏思艺。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发出机械的滴滴声，张志红仍旧无助地躺在那里，看起来跟先前差别不大，夏思艺忍不住走过去，拖了把凳子坐在床边。

张志红眼珠子费劲地动了动，她现在连眨眼都觉得疼，但看到夏思艺过来了，还是努力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夏思艺见她盯着自己，也不觉得害怕了，她俯下身，轻声喊了声：“妈。”

听见她的声音，张志红有了点反应，她现在还不能很自如地调动脸部肌肉，但夏思艺还是能看出几分不高兴，她想了想，补充了句：“墨书年马上来了，他刚去看他爸爸了。”

说完这句话，她如愿以偿地从张志红那张反应迟钝的脸庞上，看出了一点愤怒，于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张志红的手冰凉，摸着很柴，指甲盖都透着不健康的淡青色，夏思艺在她耳边说：“别生气妈妈，你可要注意身体，我和墨书年都很担心你。”

张志红动了动嘴唇，夏思艺注意到她嘴上干到起皮，她知道她口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得观察12小时之后，忍一忍吧。”

她语气温柔，说话时也俯低身子，看上去和过去一样谦虚谨慎，张志红把目光转向她的脸，夏思艺的笑容完美无缺，但眼珠子是冰冷的，纹丝不动，透着敷衍和挑衅，她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轻颤的指尖，说着：“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妈妈，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

第三十七章

此后的十几天里，夏思艺每天都要去医院，同事们同情她的遭遇，领导也不大难为她，大发慈悲表示只要做完手头的工作就能下班，加班就不必了。

故而夏思艺心情非常好，丝毫不觉得去医院照顾张志红是件麻烦事，毕竟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含糊的词语都说得费劲，整个人失去了力量。夏思艺骨子里是个极富有同情心的人，她确实希望张志红能尽快恢复。

她在医院附近的小饭馆叫了两份饭菜，打包好带上去，推开病房门，看到小姨在里面改学生作业。她支了两张桌子，工作起来全神贯注，丝毫注意不到旁人，夏思艺蹑手蹑脚闪进去，轻轻带上门，护工阿姨先看到了她，扭头来冲她笑了笑，夏思艺比着口型问：“今天怎么样？”

“还可以，喝了点粥，还给她泡了点牛奶。”阿姨小声应答，夏思艺了然地点点头，把手里的一份顺手递过去：“楼下打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