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叶萧远就是大学生了。

她升上大二也差不多是这几天开学。

秦郁璃心里拧巴成一团的复杂情绪稍稍被一股怅然冲淡，再开口时就没那么别扭，自然地调转了话题：“都没祝你高中毕业快乐。你大学报的哪里？不用提前两天过去熟悉一下环境吗？”

问完她自己也在琢磨。今年文理科状元她在新闻里看见了，都不是叶萧远，但叶萧远高考分数应该也不差，他会报哪里的大学呢？

原谅秦郁璃成绩不好，当初报志愿只了解过她这个层次的学校，名校略略扫了一眼，实在没记住几个，唯二耳熟能详的就是S大和A大。S大国内排名第三，就在本地，西边淮经区，她学校对街。而A大是国内最顶尖的高等学府，在合市，距离容市一千五百多公里，乘飞机票价太贵，乘火车时间太长。

秦郁璃正犹豫以后攒的钱里要不要划一部分出来用作旅游，但叶萧远三言两语就“毁”了她的新计划。

叶萧远说：“S大，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报志愿之前去看过，环境还不错。”

他语气不像在说一个有关人生前半程走向的重要抉择，只像轻笑着说今天天气还好，你吃不吃冰激凌。

秦郁璃微微瞪大了眼。

S大。

环境是不错，绿树成荫，围墙坠花，道路平整，路灯微黄。教学水平也很好，无论将来就业还是深造随便往外一说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秦郁璃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叶萧远为什么会选S大，除了分数之外，S大以数学和物理闻名，叶萧远擅长数学，喜欢数学，选这个就等同于抓住了梦想。

他的大学生活肯定会比自己的美好。

“果然是学霸，”秦郁璃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恭喜，祝你大学生活愉快顺利。”

“谢谢。”叶萧远颔首收下了这份祝福，然后问，“你在哪里？”

他已经知道秦郁璃比他大一岁，严格来说不满一岁，他四月生日，秦郁璃十二月，倒过来数大四个月，读书比他大一级。但他还不知道秦郁璃在哪个大学。

“也在本地吗？”叶萧远状似无意地猜测。

秦郁璃含混地“嗯”了两声，心头得知叶萧远今后四年会一直待在容市的雀跃仓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绷的指尖和针扎一样的失落。

她天真地相信有时人并不是靠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来分三六九等，她也相信叶萧远并不会因为她读了一所没那么好的大学而厌恶、看低她。

但她控制不了。这是谁都会有的通病。

面对在意的人，你会不自觉地计较一些从前无所谓的事、冒出很多纠缠郁结的混乱思绪——你会懊恼、会难堪、会自卑。

秦郁璃觉得她只要说一句“这是秘密”或者“没什么好说的”叶萧远就会善意地后退，不再追问，可是……

她会后悔。她确信。

“我……”秦郁璃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斟酌用词，侧面忽然扑来一阵滚滚热气，刹车声仿佛震动了地面，也震断了秦郁璃那零星半点的勇气。

“你车来了，”她指指公交车，不敢看叶萧远的眼睛，然后又瞧见后面，“我车也来了。”

叶萧远看了下，再看一眼秦郁璃。

“快上车。”秦郁璃轻轻推了下叶萧远垂在身旁的手臂，先一步走向后面那辆，“后天见。”

“后天见。”叶萧远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两人分别上车。

公交车门关闭。

秦郁璃没找到空位，拉着扶手望前面那辆车，人太多了，看不见叶萧远。

她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轻松。

而后又垂下头羞愧地暗骂自己不地道，叶萧远故意错过了一辆车想听她的烦恼，她却为了一点私心火急火燎赶人离开。

车摇摇晃晃，窗外景色也跟着晃动，秦郁璃看了半晌，拿出手机打字，删删减减，最后急切地点下发送。

【秦郁璃：后天告诉你。】

她紧盯着屏幕，几次点出撤回选项，但又都放弃了。

叶萧远似乎也在等着，看她会不会撤回。

因为两分钟一到，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新消息，不再给秦郁璃反悔的机会。

【叶萧远：好。】

秦郁璃视线落在那个字上。笔划简单，她手指无意识地跟着描了两遍。

车外天色橘紫相接，窗玻璃忽然映出一张嘴唇微抿、双颊飞红的笑脸。

像误打误撞窃得一颗梦寐已久的糖果。

即便之后要被收走，也值得暂时全心全意为它快乐。

10.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最后一次上课时秦郁璃没给叶萧远带礼物。她在网上看了一些送男生礼物的建议，便宜的手工类DIY礼物大多适用于情侣，不便宜的她预算吃紧，最关键的是，她不太清楚叶萧远喜欢、需要什么。

所以她决定今天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改天再送——反正学校就在对面，很近。

但他们不能约在校门口。如果被叶萧远的同学知道她来找他，还送东西，叶萧远肯定会被误会，今后的校园生活就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奚落和嘲讽，也许并不会多么声势浩大，但这种事好比夏天的蝉，持续而聒噪，无孔不入，总会慢慢啃噬掉周围所有的安宁。

叶萧远不该受她拖累。

秦郁璃想中午要好好和叶萧远聊聊，还可以问一下他接不接受邮寄，她出邮费。

这段时间他们一起上楼、午间聊天、下班几乎成了惯例，一吃完午饭秦郁璃就去楼梯间了。

叶萧远也刚好上来。

“中午好。”叶萧远说。

秦郁璃笑了笑：“中午好。”

前几个中午的话题五花八门，但很显然，今天中午的话题将主要围绕秦郁璃。

秦郁璃指甲悄悄掐着掌心，如何顺畅自然地提起昨天的遗留问题对她而言难度不低，嘴里默默滚了几遍“你”“我”也没能完整地吐出口。

她泄气地皱起眉，却听叶萧远语带ʝƨɢ笑意道：“下午就要结束打工生活了，开心吗？”

这和秦郁璃设想的谈话内容大相径庭，以至于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轻而易举被带偏了：“……开心。”微微一顿，又低声道，“也不开心。”

叶萧远问：“为什么？”

秦郁璃嘴唇嗫嚅几下，视线渐渐往下垂，开玩笑似的：“因为……就挣不到钱了。”

这是很真实的原因，虽然难以启齿，但她不想对叶萧远撒谎，也没有必要。

秦郁璃等待着叶萧远的反应。其实她有点想夺路而逃，但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而且她竟然也在期待叶萧远会说什么。

聪明得体地转移话题？

还是……寻根究底？

秦郁璃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哪一种。她希望叶萧远别再问了给她留下一点自尊，又希望叶萧远继续问下去这样可以说明他对她有求知欲——任何一段关系想要加深联系都需要这一项，必不可少。

秦郁璃眼睛垂得快要闭上了。

然后她就听见叶萧远说：“那确实是。”

一副深以为然的口气，轻得仿佛一阵风。

秦郁璃趁着这阵风抬起眼颤了颤睫毛。

叶萧远接受她的对视，并且恍然大悟似的：“你昨天在担心这个？”

秦郁璃觉得太不好意思了：“……不是。”

“我是在想……”她强迫自己不从叶萧远目光中逃开，磕磕巴巴组织语句，大概诚意终于感动上天，忽然福至心灵，眼神一点点亮起来，“我……我们，今天之后还能见面吗？”声音卡壳一下，“想送你一点……回礼，谢谢你的人偶。”

“可以。”叶萧远回答很快，快到似乎有些疑惑，一边眉头皱起，“你大学是外地的？”

秦郁璃心里刚冒开一朵小烟花，又被叶萧远的问题问懵了：“不是……我本地的。”

叶萧远眉头舒展，唇角微弯，却仍然不解：“那我们随时可以见面。你开学后会很忙？”

“……不、不忙，”秦郁璃心脏紧紧收缩了两下，“你会忙吗？”

“应该也不会。”叶萧远还没入校，怎么可能预先知道忙不忙，但言语间没有过多犹豫，随意就给了承诺，“我们空了都可以约。”

“哦、嗯。”秦郁璃背着手退一步靠到了墙壁。

叶萧远又问：“你想送我什么？”

提前告知收礼人会受到什么相当于剧透，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拆开礼物时的惊喜度。一般也没有谁收礼像叶萧远这样主动问。

但秦郁璃的确很烦恼，而且她想送得有价值有意义，让叶萧远喜欢远比让他惊喜重要。于是她说：“我还没想好……你有什么喜欢的，或者想要的吗？”

秦郁璃觉得自己观察力不差，但这段时间她没发现叶萧远特别喜好某样东西，除了数学，其他的都像被蒙上一层带水雾的玻璃，轮廓清晰，却始终分辨不清细节。叶萧远似乎总是对大多数事都淡淡的，不太喜欢，也不会太讨厌。

“没有特别喜欢的。”叶萧远说。

果然。

秦郁璃又开始愁送什么才好，脑子里飘过一串早就被否决过的名词，袖扣、花束、文具、手表、帽子……

“但是有点想去这里。”

叶萧远把手机屏幕朝向秦郁璃，秦郁璃凑近一看——

梦想谷游乐场。

哦，她知道，今年年初北郊刚开业的娱乐圣地，网络上的新网红，不论是情侣游、亲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