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终点看看它真正的样子，看看我 们一起努力过的这些年，究竟能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 果。其实每一次庆祝，或者颓败，我们都不是“没有人作陪”。

鞋底的线索出来后，我们马上遇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经费不足。几乎每一个案子都逃不脱人力、物力、财力的限 制。这些因素无法直接给案件命运下定论，但它们像一张无形 的网，决定了整个办案过程有多大的伸展空间。

曾经，贺明是那一张“网”，他主动投入财力，撬动了局 里大部分的精力，把办案空间拉得很大，但他也不是决定能否 破案的那个人。

涌州当地对近些年盗窃犯的DNA样本尚未采集完全，进 度条就卡在了经费上，有部分样本甚至没有来得及检验。

除了钱，还缺时间。即便预算有保证，检验完所有样本至 少还要一年多。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刘队之后，他坐在那儿，全程一句话也 没说。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很习惯他的沉默，那里面往往有让 人安心的力量。我坐在一边，等着他开口。

“要不联系当地公安局，协助对方把这些样本都检验了？ ”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想法。

协助对方全部检验？这意味着光检验样本、整理数据就会 花掉我们近百万元。

面对一笔近百万元的巨资，刘队在几分钟内就做出了选 择，这个选择背后压着多重的担子，我并不能完全体会。但看 着这个大我没几岁的师兄，刚刚四十出头，已经半头白发，我 就ℨℌ知道无论条件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弃“天字一号案”。

我们局虽然位于经济发达地区，但实验室的经费几乎每年 都不够。一般到了 10月份，我们就会欠耗材公司的钱，后面 两个月基本靠赊欠。

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出差的次数也不少，现在贸贸然又要额 外拿出上百万的资金，绝不容易。

意外的是，第二天，局长竟然“轻而易举”同意了这个冒 险的想法。

拿出近一年的耗材经费，压在“天字一号案”上。不得不 再一次让人感叹“天字一号案”的“命”真的硬。

同时期发案的另外两起仍没有进展，但某种程度上，“天 字一号案”已经和我、胜哥、刘队，甚至是整个刑警队的命运 捆绑在了一起。

扛着这份重任，2018年年底，我和胜哥再次来到涌州。 住进第一次住宿的那个酒店时，我们发现之前熟识的那个前台 不见了，她的同事告诉我们，她回家休产假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兜兜转转快两 年了，当初刚工作还没谈恋爱的人都生孩子了。

每天，我和胜哥照样干日常工作，但只要DNA检验有新 的反馈，我们就像蜜蜂闻到花香一样，立马飞扑过去。

除了吴姓，我们又排除了好几个随机比中的家系，有的是 因为人赘改姓，有的是因为领养孩子，各种情况反反复复，直 到一个新的杨姓家系信息出现。

它比之前所有进入过我们视线的家系，都更加接近。

命运仿佛总爱和人开玩笑。

因为局里的一些工作安排，我和胜哥不得不提前离开涌 州。那段日子，我和胜哥情绪都不高，尽管知道这种“小插 曲”出现在办案过程里，再正常不过了，但我仍然会为“天字 一号案”鸣不平。

我们像是停在了离破案最近的地方，也许只差几步。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个让我振奋的消息一“27号命 案”的嫌疑人找到了，依靠的就是Y染色体的比对。它算是 我职业生涯的“一号案”，也是我手里第一起靠DNA破获的 积案。

白银案、“27号命案”……好像每破一个案子就是在这条 路上立起了一块路标，白银案是第一个，“27号命案”就是第 二个。

在这条路上走久了是会怀疑的，怀疑自己，怀疑一切，但 这一个个路标就是最好的加油站。

我希望“天字一号案”会是下一个。因为只要一直有路 标，就一直有在途中奔跑的人。

我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涌州，但现实是，我在心里念叨这一 天念了足足两个月，我和胜哥才终于等来出差的机会。

这次出去前，胜哥调取了涌州地区所有的户籍资料，整理 后，筛选出符合凶手年龄段的杨姓人员，列了一张表。我几乎 可以确定，凶手就在这张表上的几千人里。

结果，到达涌州第二天，我们刚在村里找到杨家的族谱, 胜哥就接到了队长的电话。

胜哥这个在刑侦大队待了十几年的老家伙，要在两天后, 到治安大队报道。

从人行开始，胜哥就待在外侦队，一干就是15年，他一 直觉得自己是绝对的主力。虽说轮岗是大调整，但他总有种 “被嫌弃”的感觉。

我知道他很不想走，但很多时候，调令是个人无法抵抗 的。我理解胜哥对这份职业的责任感，我也清楚，“天字一号 案”对于他的意义有多大。

这么多年下来，从最初一趟一趟熬人的侦查，到因为白银 案重燃希望，再到现在，走到哪儿我们几乎都带着它，“天字 一号案”就像我和胜哥的一个老朋友。

这个案子从哪儿来的，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们比谁 都清楚，也最关心它最终要落在何处。但偏偏，胜哥得在这一 步，停下来。

离开那天，胜哥遗憾地在当地村委门口拍了一张照片留 念。那是他最后一次带着“天字一号案”去涌州。

一般来说，时间拖得越长，破案的不确定性就越大，如果 办案的核心人员出现变动，对案子来说只会雪上加霜。眼下我 面对的正是这种情况。

胜哥走后，我和新搭档又去过几次涌州。但就像我惯用的 24号解剖刀一样，换刀如换手，我们之间还缺少一点默契。

胜哥列的名单被锁进柜子里，完全被弃用了。在新搭档眼 里，我们查了几年都没有查到，思路未必正确。

破案方向改成了入校调查，从凶手或他近亲属的孩子查 起。因为入村调查村民配合度比较差，大规模采集DNA样本 容易引发大量投诉。而查孩子有学校和老师的协助，配合度 高，工作也好开展。

但我没有再和他们一起出差。在我看来，这不是个聪明的 做法。凶手正值壮年，他很可能不在本地生活而在外地打工， 那他的孩子很可能也不在家乡上学。说得再极端点，如果他没 有孩子，那采集再多学生的样本也是无用功。

这一查又是一年。

“破晓行动”让一大批陈年积案的真相陆续浮出水面，作 为头阵的“天字一号案”却始终停滞不前，成了那个孤零零的 “一号”。

我想象不到，下一个属于“天字一号案”的机会什么时候 会来，或者，还有没有。

10年过去，“天字一号案”仿佛成了那个一开大会，就势 必会被拎出来当众数落几句的“差生”。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 案子差了几口气，只有我、胜哥和刘队知道，“天字一号案” 能走到今天，使了多少劲。

每当我以为它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它总还能坚持着多走 几步。

其实，“天字一号案”也在用它的方式支撑我们。

2020年春节，疫情肆虐全国各地，所有人的生活节奏完 全被打断，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