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曦照入大殿之时。

盛云霆的鬓角竟添了几根白发，他满眼血丝，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殿门。

“传令——”

“慕霖乃被迫离军，无罪释放！御林军首领程峰擅开冷宫门，但念其乃情义之举，故罚军棍二十，停职半月！”

“慕卿歌擅逃离宫，德行有亏，从后宫嫔妃除名！然其两次护国有功，乃巾帼英雄！故追封其为忠烈大将军，以将军之礼厚葬！”

落下旨意。

盛云霆身形趔趄，心口骤然收紧，他捂着心扶门框，苦涩望天。

卿歌，你想要的是这些吗？我都给你。

下葬当日。

盛云霆第一次踏足灵堂，远远看见那黑棺，眸色紧得发疼。

“陛下可要去见慕将军最后一眼？将要封棺了。”

太监询问。

盛云霆沉思许久，还是摇头，“不了。”

不是他不想去见她，而是她恐怕不愿见他。

“时辰已到！封棺！慕将军一路好走！”

那头高声呼起。

几名侍卫抬起沉重的棺盖，一点点到了棺边。

下一刻，棺盖却陡然一停。

侍卫惊慌跪下——

“陛下！慕将军尸首不见了！”

第15章

听见这话。

盛云霆身形陡然一沉，随即快步冲向他刚刚不敢碰的黑棺。

只见高台伫立的黑棺中，里头空空如也。

慕卿歌的尸首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盛云霆陡然神色大变，牙呲目裂。

守卫侍卫跪了一排，皆神色慌乱不堪。

“陛下，臣等日夜守护将军之棺，并未离开！”

“那她怎么会不见？！”

盛云霆双眸猩红，一口黑红血陡然吐出。

他竟当场昏了过去。

……

盛云霆昏迷整整三日，太医用尽法子也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太师特地请来了得道高僧。

高僧传经作法过后，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深深叹了口气：“陛下另有机缘，外人不可扰。”

“那陛下何时会醒？”太师不懂。

高僧只道：“时机到了，陛下自会醒来。”

无人知。

此刻的盛云霆意识仿若陷入一片混沌。

他找不到方向，也寻不到慕卿歌的踪影。

“卿歌！卿歌！你去哪儿了？你见见我好不好？”

盛云霆从未如此卑微乞求过。

可那混沌中，无人回应他。4

盛云霆便一步一步往前走，随即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迷雾，他拨开迷雾，见自己来到了东宫之中。

院中慕卿歌英姿飒爽，正在舞剑。

“卿歌！”

盛云霆惊喜万分扑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他整个人直接从慕卿歌身上穿过。

而慕卿歌也跟未曾看见过他一般，继续舞剑，直到见到廊间转角出来的人，她脸上才露出欣喜之色——那是尚为太子的盛云霆。

盛云霆陡然一僵，看着慕卿歌与年少的自己恩爱携手向前。

他正欲追上去。

可周遭场景骤然一转，东宫的种种在他眼前消散。

他来到了皇宫之中。

凤仪宫内，慕卿歌视力愈发下降，每月十五她的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吐。

看得盛云霆心口疼痛难忍。

他上前想要安抚，可他的手依旧穿透了她的身子。

直到有一双手穿过他搂住了慕卿歌。

那是尚会陪她度过十五之日的自己。

“卿歌，咬我吧，让我替你分担一点痛，让我跟你一起痛吧，求你了。”旁边的盛云霆哽咽哭着抱紧了饱受蛊毒之苦的慕卿歌。

那时的自己，尚未对慕卿歌称朕。

盛云霆赫然一惊，一时喉头哽咽万分。

然画面又再次骤转，他看见了自己纳妃那月，慕卿歌独自忍受着蛊毒之痛。

而他呢？

盛云霆忽地有些记不起来了，自己当时是在长乐宫中，可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却变得如此模糊不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记起纳妃次日，慕卿歌和浅妃的第一面。

这般想着，意识似乎也能陡然回到那一日。

他到了‘自己’到来之前的时候。

慕卿歌和浅妃两人独自在殿。

他见在他面前柔弱无害的浅妃在看向慕卿歌那双无神双目时陡然变得歹毒的脸色。

——“慕将军好生厉害，双目都快失明了，竟也能认得出我？”

他听见浅妃亲口承认了她确实是南疆圣女隐月的身份。

——“我当初给你下的蛊毒，如今将到死期了吧？”

他还看见浅妃问及慕卿歌的死期！

原来，原来慕卿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浅妃真的是害她之人！

盛云霆大震之下猛然从混沌中惊醒。

“陛下！太医快来！陛下醒了！”

随着太监的惊呼，盛云霆口呛出鲜血来，他却死死瞪向门口，咬牙切齿：“浅妃呢？！”

对于陛下一醒来就要见浅妃，太监诧异片刻，但还是回答：“左丞相病了几日，浅妃出宫探亲，您也允了。”

盛云霆脑子浑浑噩噩，这几日只想着慕卿歌的葬礼，并未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这会他陡然意识到不对。

“速派人去将左丞相一家缉拿！”

然不到一个时辰。

派去寻人的侍卫匆匆回禀。

“陛下！不好了！左丞相一家已于昨日逃离出城！”

“据悉，他们出行的家当中有一副被布覆盖的巨大物体，疑似棺木！”

第16章

距离盛京五百里远的山路。

隐月换上黑色便衣，脸蒙黑纱骑马而行。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冰棺，神色不耐：“注意着点，若棺内冰化了及时换新冰，否则我的冰尸蛊无法起效。”

在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左丞相。

然此刻，左丞相一身粗布麻衣，拧着眉头看向棺内——里面正是本该在前几日入土的慕卿歌！

本就被冰雪冻结住，加上有隐月的冰尸蛊，致使慕卿歌的尸首看起来与熟睡中毫无异样。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是她身上那被洞穿的箭伤以及毫无血色的面容。

慕卿歌确实死的透透的了。

左丞相收回目光，心里不觉发颤，他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对隐月不解；“我们为什么要将这女人的尸体运回南疆？”

“主子的命令，只需遵守，不必多问。”

隐月冷冷回了一句，可眼底却透出同样的不解与阴狠。

从主子带信来说让她即日带着慕卿歌的尸体离开祁朝，回南疆时，她的心底便隐隐有猜测。

只不过……

起死回生之术乃是南疆秘术，亦是禁术！

主子何必为慕卿歌这个敌国女将犯此大险？

隐月思来想去猜不透主子的想法，但主子的命令高于一切，即便不理解，她也依旧会照做。

可她没想到盛云霆竟会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但此地距离南疆还有上千里，她总不能带着棺木这般大张旗鼓。

没有办法，她只能用冰尸蛊来缓解尸体腐烂，待冰尸蛊完全起效后，就能叠加驭尸蛊，届时便能丢下棺木，让慕卿歌的尸首如活人傀儡般行动了。

连夜赶路三日过后。

隐月丢弃了棺木，一路快马加鞭。

就在即将赶至长河，就差渡河便能回到南疆时，却骤然冲出一群训练有素的军队，将他们阻在长河岸边。

“放下慕卿歌，本王饶你不死！”

领头走出来的男人身穿玄色盔甲，英武不凡。

隐月眯了眯眼，认出他来：“祁ᴸᵛᶻᴴᴼᵁ朝镇北王盛景成？你不怕被皇帝知道你擅离守地吗？”

镇北王盛景成与慕家一北一南镇守祁朝边疆。

一般无诏令不得擅离守地。

听见隐月的话，盛景成却笑了：“你当本王会怕他？”

他虽年纪与盛云霆相仿，却是盛云霆的亲叔叔。

当初盛云霆继位时，朝堂众人都怕盛景成要归来与他争这王位，可盛景成却没有任何要争帝位的想法，始终镇守北境，从不逾越。

但他不争，不代表他没有能争的实力。

隐月权衡片刻，放缓了语气：“镇北王要慕将军的尸首作何？”

“自然是要她魂归故土，安然归家。”盛景成眸色深沉，紧紧凝视着前方慕卿歌的尸首。

隐月向来会察言观色，好似明白过来什么。

“镇北王喜欢慕将军？”

盛景成脸色冷沉下来，“与你无关！”

他这般反应，隐月便更笃定了。

她笑了笑：“那若是我说，我带慕将军回南疆，是能复活她呢？”

此话落定。

长河边只剩翻腾汹涌的波浪声。

盛景成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王爷该知我国向来有无数诡谲秘术，其中便有起死回生之术，隐月奉主子之命，便是将要带慕将军回去行这秘术！”隐月坦然相告。

盛景成望着她许久，“当真？”

“自然！”隐月吹动笛子，用驭尸蛊将慕卿歌的尸首自行走上前来，见到盛景成眼底的惊颤，她便知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

半晌过后，她听盛景成松了口：“放行！”

“多谢镇北王！”

隐月道完谢，正要离去。

却听身后再度驶来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