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沉默几许：“等你见到了我，我会告诉你我是谁。”或许不用告诉，她就能认出他来。

　　她答应：“好。”

　　话音刚落，周围的环境忽然变了。昏暗的走廊不知道是怎么消失了，仿佛睁眼闭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条洁白的金属长廊。她的脚步落在地上，响起了回音。

　　她在这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不，连普通人都不如。除了没有赋能，她的听力视力等五感均下降了，连与深渊共生的增幅都没有了，走路跑步也显得有些笨重。

　　她在内心呼喊：“深渊？”

　　没有人回答她。

　　“深渊？！”

　　一切像是回到了三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研究员，深渊还没有与她共生，她也没有产生过畸变。没有直面接触过污染源、赋能者，与这个世界的怪诞。

　　方舟究竟是哪路神仙，竟然连深渊都能一同屏蔽？

　　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她脚踏在反光的地板上，墙壁上有她模糊的倒影。

　　她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在这洁白之中看见了唯一一扇门。这扇门留有一丝缝隙，门的那边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因为未知的神秘，所以显得有些心悸。但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所以和音没有犹豫，她推开了那扇门。

　　世界一下子变得喧闹，富有烟火气息的叫卖声彼此交错：她竟然来到了黑市。

　　因为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与相伴她三个月的伙伴，她现在就是个睁眼瞎，只能靠自己的判断与直觉。虽然与深渊共生只有短短三个月，但她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仿佛自己之前就是一直那么过的。没有了在脑中叽叽喳喳的那个家伙，她承认她非常不习惯。

　　黑市如往常一般热闹，她分不清真假：自己如今身处幻境、另一个空间还是真的来到了现实中的黑市。当周围的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行着，怀疑落到自己身上，就常常会出现精神疾病，那是一种脱离现实世界的不真实感。和音现在就有一点这样的感觉。

　　经过三分钟的静心期，她再次拥有了和平常一样的判断力才往前走。就算什么都不剩了，她还有自己的脑子，还有自己的思想，还能自己做出是非判断。她最信任最可靠的东西没有丢就够了。

　　“刺——”

　　她仿佛出现了耳鸣，天旋地转之中，只剩下这种刺耳的刮擦声。等声音消失，她发现自己正处于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来黑市做交易的人不少，她站在中间有点挡道。突然一人骂道：“干什么呐？！”

　　因为黑市的规矩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的，所以那人也只敢嘴上骂骂。她还没有缓过神，在眩晕中往旁边挪，不小心又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对不……”

　　“和音？”

　　她蓦然睁眼，能看到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印在他淡粉色的眸中。

　　原来这里不是真实世界。

　　他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与真实的他别无二致，眼睛鼻子完全是复刻过来的。但是他脸上有灵容不会出现的神韵：他的头发盖住了眉毛，显得有几分忧郁。灵容顶多会出现一点破碎的迷茫，绝不会有这种阴晴不定的表情。

　　她笑道：“来找你啊。”

　　“骗人。”灵容手上拿了一条刚刚买的机械义肢，“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和音反问：“你买机械义肢做什么？”

　　“啊……”他的脑子似乎有些迟钝，“我买机械义肢做什么？”

　　和音从没见过灵容的脸上会出现这样的表情，觉得有些新奇。这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新鲜感。

　　他想起来了：“肯Ӽɨռɢ定是给你换上啊。”

　　“不对，你的腿怎么还是好的啊？”

　　“它不是断了吗？你托我给你带一条机械义肢换上。”

　　他手中的机械腿忽然变得血淋淋的，骨头中粘连着皮肉。他忽然抓住和音的脚腕，把她倒吊起来：“我要给你换上新的……”

　　“旧的零件就不要了，一点都不好看……”

　　“我手中这条怎么样？不满意的话再给你换一条……”

　　……

　　和音再次睁眼，她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上一次，她似乎被灵容肢解了。

　　她再次回到洁白的走廊。

　　整条走廊只有一顶光，这束光一直照耀在她的头顶，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走廊的其他地方还是一片漆黑。

　　走廊开始分叉，出现了第二条路。她往分叉路口上走，走到尽头，又出现了第二扇门。

　　这次是在雪域。

　　远处大海在斜落的太阳洒下的金光下闪照着粼粼波光。海面上有许多大片大片破碎的冰块，她一袭单衣，在这冰天雪地之下，显得格外孤寂寒冷。

　　她的皮肤在寒冷之中自动激起鸡皮疙瘩。因为身体素质整体下降，她没有了御寒能力，再多走几步，她怀疑自己会被冻死在这里。

　　太冷了，她四肢僵硬，鼻尖被冻得通红。她这次没有遇见熟人，却遇见了畸变物。

　　大量畸变物形成的浪潮朝她奔来，和音知道是假的，但是这些表象又无比真实，真到她有一种身处现实的错觉。她在求生欲的支使下莽足劲儿奔跑，可与畸变物的距离仍然越拉越近。

　　从海中伸出一条触手勾住她的腰腹，吸盘让她全身发紫。也许是因为触手缠得太紧，也许是因为触手上有毒。

　　她“噗通”一声掉进海里，奇形怪状的畸变物们纷纷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吃了她。

　　她在深海中沉没，耳边没有任何声音，意识逐渐模糊，她渐渐闭上了眼。

　　……

　　睁眼，走廊上出现了第三扇门。

　　第二次，她被淹死了，也许淹死之后又变成了深海动物或畸变物们的口粮，但她不得而知。

　　第三扇门上出现了花纹，与之前两扇不一样。

　　她第三次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是在一个产房里，她看见了她许久没有见过的父母。

　　林少清大着肚子，双手合十，非常虔诚：“感谢上天恩赐，让我拥有了这个小天使。”

　　和音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肚子上，她知道那里面就是她自己。

　　这个产房她想象过无数次，第一次听说是在和奕君的札记里，第二次是通过郑观棋的口述。

　　那块能在幻境中调动时间流速的怀表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可惜这块表她没有随身携带。

　　林少清的肚子，在发光。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林少清即将临盆，外面冰天雪地，这间房却温暖如春。和奕君有些慌张，他不是专业医生，只能凭自己所学的知识与经验帮爱妻生产。

　　这次别人都看不到和音，她在房内来去自如。她停在房间入口，想要爬出去。由于冰雪太滑，她又不复之前的身体素质，没几下就掉下来了。

　　“噗通——噗通——”

　　她忽然有些心悸。

　　她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回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划破天际的啼哭响起，一颗鲜活的心脏开始跳动，渐渐与她胸腔里的心跳声重合。

　　两颗心脏在横跨二十三年的光阴中交叠。

　　“啪——”

　　她死了。

　　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

　　她低头，胸前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血液顺着双腿流到地板上——她的心脏炸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