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伦敦又下雨了。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特别多。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睡不好觉。

两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我每次去见 Alex，都会跟他吐槽这折磨人的鬼天气。

哦，对了，Alex 是我的心理医生。

一年前我开始找他咨询。

不过直到最近我才跟他熟悉起来。

原因是邻居收到一束灰蔷薇，被快递员送错到了我家门口。

那天正好下雨，我便跟 Alex 说这雨就像灰蔷薇一样。

Alex 说可以帮我介绍一个眼科医生。

我被他逗笑，所以开心地跟他分享了我十八岁生日宴上的那场闹剧。

临近高考，重组家庭的妹妹却被哥哥当众告白。

哥哥还要和妹妹结婚。

妹妹的亲爸气得当场把哥哥给揍了。

在场的四个老人有三个都被气进了医院。

好不容易缓和关系的一家人就此不欢而散。

最后妹妹高考失利，而妹妹的亲妈也因此和后爸离了婚。

Alex 听完有些不解地问我：「这明明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为什么你却能笑着讲出来？」

「因为……」

我望着窗外的雨，思绪渐渐地飘远。

「那个妹妹一早就猜到哥哥会这么做了，这也是她所期望发生的。」

15

两年前，如果说肖宸是故意要引起我对他的好感，将我们的亲密公之于众。

那我又何尝不是配合他？

或者说，是我引导他这样做的。

我妈流产后的那个星期，所有人都无暇顾及我。

那天也下了特别大的雨。

雷声恐怖吓人。

我给肖宸发了消息，他便立刻从学校赶来陪我。

到了后，他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埋怨我，说他可是连实验报告都没写就过来了，冒了巨大的挂科风险。

看我没什么反应，傻了似的缩在沙发里，他又立刻去关好门窗，将电视调到脱口秀节目，然后坐在我旁边给我讲冷笑话。

快十二点的时候，我被肖宸叫醒，让我回房间睡觉，说他也要回去了。

我揉着眼睛一边答应一边站起来，但却一不小心跌进了他怀里。

肖宸猝不及防，和我一起滚进沙发。

雷声一下子变得特别大，仿佛就在耳边。

我撑在肖宸胸口，好似将他那颗跳动不止的心抓在手里。

那晚，我抱住肖宸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幽怨地问他：「哥哥，要是被我妈知道了，她和你爸就完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16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好似有阵阵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但又好像没有。

Alex 问我：「所以那个时候妹妹和哥哥是互相喜欢的吗？」

我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有可能吧，至少妹妹是的。」

Alex 微微惊讶：「那为什么妹妹后来和哥哥分开却一点也不伤心呢？」

我笑笑：「她伤心呀，虽然所有的事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又好像有些超出她的预料，所以她伤心得连高考都没有发挥好。」ȳƶ

「可是妹妹的成绩不是一直都不太好吗？」

「不，那都是她为了让她的父母愧疚，拿到更多的补偿故意的。其实只要她想，她还是可以拿第一名。」

Alex 恍然：「这么听起来，这个妹妹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我再次摇了摇头。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自从她决定要成为自己的后盾时，就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打败她。

「她知道她妈妈流产后需要她，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出国留学，就说要永远留在她妈妈身边。

「但其实她早就联系好了办理出国手续的老师，只等她十八岁生日一过就去签字。

「她也知道她闺蜜家里有背景有人脉，所以她用糖衣炮弹和悲惨故事，把那个单纯的小姑娘永远都拴在了身边。

「她还知道怎么挑起她老爸和她老爸的新老婆之间的矛盾，但同时还让他老爸的新老婆和那个新老婆的女儿对她恨不起来。

「她真的挺厉害的，能做到冷漠地利用一切，为自己想要的未来走出一条路来。而如今她也的确吃穿不愁、在国外逍遥自在。

「但唯独高考那天，她脑子里都是灰蔷薇般的雨，所以她在考场上什么也写不出来。

「哈……她也就失算了那一次。」ץƵ

17

伦敦的雨还没停。

凌晨三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起来打开了电视。

脱口秀节目，说的是烂大街的冷笑话。

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点开银行账单信息。

昨天有六笔汇款先后到账。

一笔来自我妈。

她离婚后从肖平初那里分到了一笔巨款，还有两套房和七八家商铺。

她不得不将我送出国，担心我一个人在国外吃苦，所以每个月都分我三分之一的营收。

一笔来自肖平初。

肖平初本来是不想和我妈离婚的，我妈为他辛苦怀上了孩子又流产，他本来是想照顾我妈一辈子的。

但无奈他那混账儿子对我做了那样混账的事情，他也没有脸面再挽留我妈，所以只能用钱来补偿我妈，还有我。

当然还有来自我爸的。

我高考失利，爷爷奶奶一直都认为是我爸的错。

我爸也很愧疚，他总觉得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和我妈离婚，我也不会遇见肖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即使我出国留学了，他也没有停止每个月给我打钱。

另外两笔就是陈晴和李玥的了。

当初听说陈晴要和我爸分开，我还特意约她见了一面，就在她第一次带我去的那家餐厅。

我把她的卡还给她，并祝福她能找到一个比我爸更好的人。

可陈晴却把卡塞回我手里，满眼真情地对我说：「周周，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认我这个后妈，但我心里是把你当作女儿的。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听说你要出国了，就当做阿姨给你买零食吧。」

后来李玥约我见面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把鼓励我不学习的事情跟陈晴说了。

所以听说我高考考得一塌糊涂，陈晴和李玥一样，也觉得难辞其咎。

而最后的那一笔……

除了肖宸就再没有别人了。

18

肖宸比任何人都觉得对不起我。

为了让我妈和他爸离婚，他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还记得出国前一晚，我突然觉得胸口闷得不行，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所以我打开窗户想透口气。

当我从窗户探出头去，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戴着鸭舌帽，穿着一身黑，仿佛要融进这黑夜里。

我不知道那晚肖宸在外面站了多久。

我只知道自从我生日宴后，他就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时隔九十多个日日夜夜，再一次看到他，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但肖宸也没有再联系我。

我和他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每个月的这一笔汇款了。

电视里的冷笑话还在继续。

我看着手机里的六笔补偿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跟 Alex 说，当初和肖宸分开，我的确是有难过的。

我本来只是利用肖宸，却不小心交出了自己的心。

可我每次拿着银行卡毫无顾虑地消费的时候，又完全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可我有时痛苦，有时又快乐。

这太矛盾了。

这就是我要去找 Alex 咨询的原因。

可 Alex 告诉我，偶尔痛苦，偶尔快乐，这些都是人正常的情绪。

不因为某一件事情，也会因为另一件事情。

人生总是这样的。

我似乎有些明白，但又开玩笑地问他：「真的不是因为我太坏了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吗？」

Alex 一脸震惊：「那我就该去监狱里见你了！」

我哈哈大笑：「没有那么严重！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

Alex 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而你为此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有上帝来评判。」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长久以来的不安失眠和情绪失控，就是我需要承担的后果。

但同时，我也过上了我想要的人生。

有失必有得。

这不是我一直都知道的吗。

我想，我不该停滞于此。

也是时候，我该往前走了。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选择」和「后果」等着我。

19

伦敦的雨终于停了。

我一边跑步一边和闺蜜打电话。

闺蜜跟我说了我爸和陈晴又复合的八卦。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又问她礼物收到了吗。

闺蜜撒娇说：「你买太多啦，我哪儿用得完呀！我被你惯成这样，怕是以后哪个男生都看不上了。」

「那我就惯一辈子，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真心的，虽然不知道她听不听得出来。

闺蜜又开始跟我吐槽她爸妈给她相亲的事情。

「也不知道我妈在急什么，我才大二啊，她就觉得我嫁不出去了似的……不是，妈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阵争抢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闺蜜妈妈亲切温柔的声音：「周周最近还好吗？你寄回来的营养品，阿姨和你叔叔都收到啦，我们都很喜欢。对了，阿姨跟你说啊，阿姨朋友的儿子好像也在英国，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要不阿姨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一个人在国外有个人照应，阿姨和你叔叔也放心！」

闺蜜的咆哮声传来：「妈，你催婚都催到国外去了哈！人家周周爸妈还没说什么呢！」

「怎么了，我还不能关心周周啦？你说是吧，周周。」

一阵混乱之后，闺蜜终于把她妈那尊大佛请了出去。

「周周，我妈那人真是……不过她说的那个哥哥我知道，是她领导家的儿子